作者：肖歡歡
王有德皮膚黝黑，那是在沙漠中飽經40年風霜留下的特殊印記，雖然已經近70歲，但記者和他握手時依然能感受到他的那股剛勁。
治沙英雄、寧夏靈武白芨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管理局原黨委書記王有德在人民大會堂從習近平總書記手中接過“人民楷?！眹覙s譽稱號獎章后，第三天就回到了自己的林場，扛起鋤頭，吃、住在沙漠中。過去40年間，王有德帶領林場職工，以每年造林2萬畝的速度種下防風固沙林63萬畝，控制流沙面積上百萬畝，建起一條東西長48公里、南北寬38公里的林帶，阻止了毛烏素沙漠的南移和西擴，創(chuàng)造了世界治沙史上的奇跡。近日，記者專訪了這位治沙英雄。
職工稱他為“當代大禹”
王有德關于故鄉(xiāng)的回憶，總是與漫天黃沙離不開。王有德的家鄉(xiāng)在毛烏素沙漠的邊緣，那里干旱少雨，年降雨量不到200毫米。他出生的那個村子早就被黃沙掩埋，無法找到蹤跡。每年秋天，黃沙常常能一夜間就把大半個窯洞埋起來。到了春天，黃沙更加猖狂?！岸煳覀冊诟G洞里吃飯，沙子通過窯洞縫隙直接往嘴里鉆，一頓飯吃下來，滿嘴都是沙。我們頭一天幾十個村民修的路，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全部被黃沙蓋住了，大家一個個抱頭痛哭。村里的很多村民都跟我說，這沙漠沒法治了，只能搬遷?！碑?shù)赜幸皇酌裰{：“一年一場風，從春刮到冬，天上無飛鳥，地上無寸草?！钡辣M了沙漠給當?shù)匕傩諑淼目喑?/span>
1985年，王有德調往寧夏靈武市白芨灘防沙林場任副場長。那時，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滿目瘡痍的“爛攤子”。林場固定資產不足40萬元，全場159名職工靠著每年10萬元財政撥款度日。當時，職工的基本生活都沒保障，住房、孩子上學這些問題就更別提了。職工們喝的是苦咸水，住的房子晚上能看到星星，吃的是辣椒面拌飯、辣糊糊。從林場去縣城買菜有58公里遠，坐班車要一天時間，下館子吃一頓飯要兩三元錢，誤一天工又損失5元。
怎么擺脫這種思想僵化的狀況？從1985年3月到年底，王有德調研了大半年。當時，他面臨的最大困難是，沙漠年年治，但始終沒有成效，大伙都沒信心，對林場領導也沒有信心。王有德上門做調研時，職工們都說他是“露水官”，過幾年就走了，沒人信。王有德當時就給職工們立下3個承諾：第一，職工不富不走；第二，沙漠不綠不走；第三，職工隊伍發(fā)展不好、場子不活不走。
3個月吃住在沙漠中
“我采取了一些辦法來調動他們的積極性。人叫你干你不干，政策調動千千萬?！蓖跤械聦⒃瓉淼暮笄跈C關30多個人進行精簡，只留下10多人，將其他的20多人，下放到生產一線。其次，取消工資級別，實現(xiàn)同工同酬、按勞取酬。然而有80%的人同意取消，20%不同意取消。王有德就提出“一場兩制”。到了年底，那些不干活的人工資就很少。取消以后的好處是，職工都搶著干。另外一項措施是發(fā)展副業(yè)，擺脫傳統(tǒng)“靠沙吃沙”的僵化思路。他推行家庭、聯(lián)組或個人劃片招標承包，號召全體職工平均一人一年扎設1萬個草方格、栽植1萬株樹苗、治沙面積100畝、從治沙中實現(xiàn)收入1萬元。他以林場名義貸款開了一間飯館和旅館，建起了一支運輸隊和工程隊，還蓋起了一間修理廠，辦起了養(yǎng)殖場。林場有了一些產業(yè)，人心開始凝聚起來。
王有德說，養(yǎng)個娃娃容易，在沙漠里種棵樹不容易。他給場里立下“鐵規(guī)矩”：拉來的樹苗不許過夜，如果晚上樹苗進場，就連夜栽好。夏天，他帶領職工頂著50多攝氏度的高溫將沙漠推平，挖坑種樹，晚上就住在沙窩上搭建的帳篷里。挖樹坑時，別人挖一個，他挖兩個。冬天，為了搶抓樹苗灌冬水的時機，他日夜吃住在水渠邊。三伏天，背25公斤的水泥板走在沙漠中，職工背一塊，他背兩塊。王有德經常給職工們打氣：“寧可掉下10斤肉，不讓生態(tài)落了后?！?/span>
上任第二年，北沙窩580畝的荒地被劃給白芨灘林場。王有德帶著職工開墾出500畝果園建設分場。雖然這里離家只有3公里，但他大半時間都住在工地的帳篷里，工友們都稱呼他是“現(xiàn)代大禹”。
舍不下幾百名林場職工
王有德在職工眼中是出了名的“鐵人”。在兒子王立鈞的記憶中，父親似乎不是在林場忙活，就是在趕去林場的路上。王立鈞說：“最忙的時候三個月沒有回家一次。時間長了，回來洗澡換衣服，我媽洗衣服的時候，我們家地上、洗衣機里面全是沙子。我媽說‘你把單位綠化了，把我們家沙化了’?！蓖趿⑩x說，由于常年在沙漠中風餐露宿，父親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10多歲。
40多年來，王有德累積下不少病根。由于常年吃飯不準時，王有德的胃病十分嚴重，他的包里放著很多種胃藥，胃疼起來就抓起一把，就著涼水往嘴里送?！拔页宰《荚诹謭觯褬淠井敵晌业暮⒆??！蓖跤械潞俸僖恍?，攤開手掌，他的一雙手因為常年在沙漠里接觸沙子、石子，粗糙得像砂紙一般。
王有德每天的睡眠時間不足5小時，很多時候，他就在帳篷里或者車上和衣而臥。特別是植樹造林季節(jié)，每個栽樹點他都要跑到，檢查樹苗是否按照規(guī)范栽種；晚上，他就在車上睡。林場的經果林剛起步那兩年，為了幫職工銷售蘋果，他幾天幾夜在車上吃、住，提著暖水瓶，拿著幾根黃瓜、大蒜、餅子，以車為家。夜里，他睡覺、司機開車；天亮了，司機睡覺、他去談生意?，F(xiàn)在果子再也不愁賣了。
王有德告訴記者，當?shù)睾芏嗖块T想“挖”他過去?！柏斦志珠L、計財處處長、鄉(xiāng)鎮(zhèn)黨委書記的位置都給我留過，但我都沒有去，因為我實在割舍不下這幾百位林場職工?！?/span>
此生與沙漠戰(zhàn)斗到底
2014年，王有德從林場退休，可他還是放不下自己的治沙事業(yè)。在白芨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馬鞍山管理站靠近銀川河東國際機場一側，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灘。王有德決定把這里作為自己二次創(chuàng)業(yè)開發(fā)的地方。每天，王有德就和老伴早出晚歸，先從外面運來泥土，鋪在沙上面，然后再種植草方格，最后在上面種果木。到了種樹苗的關鍵時節(jié)，老兩口吃、住都在帳篷里。5年下來，機場旁邊崛起一片5000多畝的綠洲，新增林木100多萬株。眼下，棗樹、蘋果掛滿枝頭。站在自己的果園內，王有德又暢想著自己的“治沙大計”。他準備在這里建起中國最大的沙漠公園：除了有2000多畝的公益林，20000多畝防護林，200多畝水上樂園，還有400多畝生態(tài)康養(yǎng)林，以及紅色書院、治沙宣教中心、攀巖、垂釣等設施，往生態(tài)旅游方向發(fā)展。
“白芨灘還有60多萬畝荒漠沒有治理，我這輩子都將與沙漠戰(zhàn)斗到底。生命不止，治沙不息。我這個人閑不住，總是想著有生之年能多種一棵樹，為子孫后代多添一片綠?！蓖跤械抡f自己年紀大了，單打獨斗治沙難度很大，他決定把自己的技術和經驗一代代地傳下去。最近幾年，先后有100多名林場職工的后代經過培訓學習后投入林業(yè)建設，成為林場建設的骨干力量。王有德說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，生態(tài)文明也寫入了黨章，讓他倍感振奮。這些年，王有德獲得的各類榮譽多得數(shù)不過來，但他卻輕描淡寫：“我們林場的廣大職工才是英雄?！?/span>
王有德說，這也離不開妻子在背后的支持。妻子跟著他在沙漠中打拼了一輩子，吃了很多苦。因為太忙，王有德幾十年都沒自己買過衣服，都是妻子拿著他的舊衣服按照大小去買新的?！拔业暮⒆訌男〉酱蠖际俏移拮尤ラ_家長會，家中老人也都是她照顧。承包沙漠要七八年才能有收入，每天除草、澆水，這些活她都搶著干。不管我再晚回去，她都給我做飯吃?！?/span>
王有德的治沙經驗 “五位一體”科技治沙
王有德將自己防沙治沙模式總結為“五位一體”?！笆紫仁峭ㄟ^生物工程措施，先將沙制住。第二，沿公路、鐵路建設喬、灌結合的骨干防護林帶；第三，種植經濟作物；第四，發(fā)展畜牧業(yè)；第五，通過牛羊糞便解決廢料的問題，改良土壤?！蓖跤械抡f，2000年，白芨灘防沙林場由于顯著的治沙成就被列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；2008年，其治沙經驗被國務院確定為國家循環(huán)經濟的示范模式。他組織實施的好幾個項目獲了寧夏回族自治區(qū)科技進步獎。當年風沙漫天的沙地已發(fā)展為林木總資產達幾十億元的綜合性林區(qū)。如今的白芨灘保護區(qū)，森林覆蓋率達到40%以上，野兔、狐貍、山雞、青蛙等上百種動物，以及珍稀瀕危植物沙冬青等306種旱生沙生植物都在這里重現(xiàn)。
在王有德的帶領下，林場職工在毛烏素沙漠和黃河之間，營造出一條長48公里、寬38公里的綠色屏障?？刂屏魃辰偃f畝，實現(xiàn)讓沙漠后退20公里的壯舉。2001年5月，古王高速公路的綠化工程招標。原設計方案的路基邊坡采用混凝土方格網，每平方米造價28元。其他競標單位因為成本高、利潤薄，不愿接受護坡方案。王有德所在的白芨灘林場最終拿下了這個項目，使工程造價降為每平方米5元，僅這一項就為國家節(jié)約投資金額250萬元左右。盡管低價拿下項目，王有德還是決定種植側柏、樟子松等高檔樹種。因為涉及增加費用，王有德當即承諾：林場承包的10多公里標段，全部改種側柏、樟子松，成本我們自己來消化。拿下這個項目，林場卻未從該項工程賺到錢，還倒貼了不少錢，很多職工認為吃了大虧。但王有德想得很開?！爸灰転閲抑紊吵鲆环萘Γ覀兂渣c虧不算什么，我每次經過這段高速公路，心情就很舒暢，就好像看見自己的孩子一樣?！?/span>
責任編輯:劉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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